第(3/3)页 易容改扮并不是别人想象中那么轻松愉快的事,想做一张完好无缺的人皮面具,不但要有一双灵巧稳定的手,还得要有耐心。 陆小凤已被那一阵阵恶臭熏得皱起了眉,忍不住道:“你在煮什么?” 犬郎君道:“煮牛皮胶,人皮面具一定要用牛皮胶贴住才不会掉。” 陆小凤道:“人皮面具?你真的用人皮做面具?” 犬郎君道:“一定要用人皮做的面具贴在脸上,才能完全改变一个人脸上的轮廓,而且每一张人皮面具都要先依照那个人的脸打好样子。”他忽然对陆小凤笑了笑,道,“我也照你的脸形做好了一张。” 陆小凤苦着脸道:“也是人皮的?” 犬郎君道:“货真价实的人皮。” 陆小凤道:“你一共做了多少张?” 犬郎君道:“三十一张。”他又补充着道,“除了老刀把子外,每个人都有一张。” 老刀把子为什么不必易容改扮?难道他到了武当还能戴着那篓子般的竹笠? 陆小凤道:“这些人经过易容后,脸上是不是还留着一点特殊的标志?” 犬郎君道:“一点都没有。” 陆小凤道:“如果大家彼此都不认得,岂非难免会杀错人?” 犬郎君道:“绝不会。” 陆小凤道:“为什么?” 犬郎君道:“因为每一批下山的人的任务都不同,有的专对付武当道士,有的专对付少林和尚,只要这组人能记住彼此间易容后的样子,就不会杀到自己人身上来了。” 陆小凤沉吟着,忽然压低声音,道:“你能不能在每批人脸上都留下一点特别的记号?譬如说,一点麻子,或者是一颗痣。” 犬郎君看着他,眼睛里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,过了很久,才悄悄地问:“你有把握能带我一起走?” 陆小凤道:“我有把握。” 犬郎君吐出口气,道:“你答应了我,我当然也答应你。” 陆小凤道:“你准备怎么做?” 犬郎君眨了眨眼,道:“现在我还没有想出来,等我们一起走的时候,我再告诉你。” 这里每个人好像跟老刀把子一样,除了自己外,绝不信任何人。有时他们甚至连自己都不信任。 犬郎君忽又问道:“花寡妇是不是跟你一批走?” 陆小凤道:“大概是的。” 犬郎君道:“你想让她变成什么样子?是又老又丑?还是年轻漂亮?” 陆小凤道:“愈老愈好,愈丑愈好。” 犬郎君道:“为什么?” 陆小凤道:“因为没有人相信陆小凤会跟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在一起的,所以也没有人会相信我就是陆小凤。” 犬郎君道:“所以她愈老愈丑,你就愈安全,不但别人认不出你,你自己也可以不动心。”他眨着眼笑道,“这几天你的确要保持体力,若是跟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在一起,要保持体力就很不容易了。” 陆小凤看着他,冷冷道:“你知道你的毛病是什么?” 犬郎君摇摇头。 陆小凤道:“你的毛病就是太多嘴。” 犬郎君赔笑道:“只要你带我走,这一路我保证连一个字都不说。” 陆小凤道:“就算你想说,我也有法子让你说不出来。” 犬郎君忍不住问:“你有什么法子?” 陆小凤道:“我是个告老归田的京官,不但带着好几个跟班随从,还带着一条狗。”他微笑着,又道,“你就是那条狗,狗嘴里当然是说不出人话来的。” 犬郎君瞪着他看了半天,终于苦笑,道:“不错,我就是那条狗,只求你千万不要忘记,我这条狗只能吃肉,不啃骨头。” 陆小凤道:“可是你最好也不要忘记,不听话的狗非但要啃骨头,有时还要吃屎。” 他大笑着走出去,忽又回头:“叶雪和叶灵本应该在第几批走的?” 犬郎君道:“我也不知道,老刀把子给我的名单上,根本没有她们姐妹的名字。” 夜更深。 陆小凤在冷雾中坐下来,心里在交战——现在是到沼泽中去找她们姐妹?还是去大醉一场? 他的选择是大醉一场。 03 就算不去找她们,也不是一定要醉的,可是他醉了,烂醉如泥。 他为什么一定要醉? 难道他心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苦衷? 四月初三,下午,多雾。 陆小凤醒来时,只觉得头疼如裂,满嘴发苦,而且情绪十分低落,就好像大病一场。 他醒了很久才睁开眼,一睁开眼就几乎跳了起来。 娄老太太怎么会坐到他床头来的?而且还一直在盯着他? 他揉了揉眼睛,才看出这个正坐在他床头咬蚕豆的老太婆并不是娄老太太,可是也绝不会比娄老太太年轻多少。 “你是谁?” 他忍不住要问,这老太太的回答又让他大吃一惊。 “我是你老婆。”老太太咧开干瘪了的嘴冷笑,“我嫁给你已经整整五十年,现在你想不认我做老婆也不行了。” 陆小凤吃惊地看着她,忽然大笑,笑得在床上直打滚。 这老太太竟是柳青青,他还听得出她的声音。 “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?” “因为那个王八蛋活见了鬼,我想要年轻一点,他都不答应。” 柳青青用力咬着蚕豆,恨恨道:“现在我变成这个样子,你是不是很高兴?” 陆小凤故意眨了眨眼,道:“我为什么要高兴?” 柳青青道:“因为你本来就希望我愈老愈好,愈丑愈好,因为你本来就一直在逃避我,好像生怕我活活地把你吞下去。” 陆小凤还是装不懂:“为什么要逃避你?” 柳青青道:“你若不是在逃避我,为什么每天都喝得像死人一样?”她冷笑着,又道,“其实我也知道你不敢碰我,可是我又有点奇怪,要你每天晚上跟我这么样一个老太婆睡觉,你怎么受得了?” 陆小凤坐了起来,道:“我为什么要每天晚上跟你睡觉?” 柳青青道:“因为你是告老归田的京官,我就是你老婆,而且是个出名的醋坛子。” 陆小凤说不出话来了。 柳青青道:“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,我们的儿子也一直跟在我们身边的。” 陆小凤又吃了一惊:“我们的儿子是谁?” 柳青青道:“是表哥。” 陆小凤忽然倒了下去,直挺挺地倒在床上,连动都不会动了。 柳青青大笑,忽然扑在他身上,吃吃地笑道:“我的人虽老,心却不老,我还是每天都要的,你想装死都不行。” 陆小凤苦笑道:“我绝不装死,可是你若要我每天都跟你这么样一个老太婆做那件事,我就真的要死了。” 柳青青道:“你可以闭起眼睛来,拼命去想我以前的样子。”她已笑得喘不过气,“何况你们男人不是常常喜欢说,只要闭起眼睛来,天下的女人就都是一样的。” 现在陆小凤总算明白自作自受是什么意思了。 这个洞本来是他自己要挖的,现在一头栽进去的,偏偏就是他自己。 04 犬郎君来的时候,柳青青还在喘息。 看着一个老掉了牙的老太太,少女般地躺在一个年轻男人身旁喘息,如果还能忍得住不笑出来,这个人的本事一定不小。犬郎君的本事就不小。 他居然没有笑出来,居然能装作没有看见,可是等到陆小凤站起来,他却忽然向陆小凤挤了挤眼睛,好像在问:“怎么样?” 陆小凤简直恨不得将他这双眼珠挖出来,送给柳青青当蚕豆吃。 幸好他还没有动手,门外已有个比柳青青和娄老太太加起来都老的老太婆伸进头来,赔着笑道:“老爷和太太最好赶紧准备,我们天一亮就动身。” 这个人当然就是管家婆。 又有谁能想得到,昔年不可一世的凤尾帮内三堂的高堂主,竟会变成这副样子? 陆小凤又觉得比较愉快了,忽然大声道:“我那宝贝儿子呢?快叫他进来给老夫请安。” 看起来好像又年轻了二十岁的表哥,只好愁眉苦脸地走进来。 陆小凤板着脸道:“在京里做官的人,家规总是比较严的,就算在路上,也马虎不得,所以你以后每天都要来跟我磕头请安,你知不知道?” 表哥只有点头。 陆小凤道:“既然知道,还不赶紧跪下去磕头?” 看着表哥真的跪了下去,陆小凤的心情更好了,不管怎么样,做老子总比做儿子愉快得多。 这一路上他当然也不会寂寞,除了老婆外,他还有个儿子,有个管家,有个管家婆。 他甚至还有一条狗。 “不能带这条狗去!” 海奇阔断腕上的钩子已卸下来,光秃秃的手腕在没有用衣袖掩盖着的时候,显得笨拙而滑稽。 他的表情却很严肃,态度更坚决:“我们绝不能带他去。” 陆小凤道:“这也是老刀把子的命令?” 海奇阔道:“当然是。” 陆小凤道:“你是不是准备杀了他?” 海奇阔道:“是。” 现在犬郎君的任务已结束,他们已用不着对他有所顾忌。 陆小凤道:“谁动手杀他?” 海奇阔道:“我。” 陆小凤道:“你不用钩子也可以杀人?” 海奇阔道:“随时都可以。” 陆小凤道:“好,那么你现在就先过来杀了我吧。” 海奇阔脸色变了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陆小凤淡淡道:“我的意思很简单,他去,我就去,他死,我就死。” 他当然不能死。 海奇阔看看表哥,表哥看看管家婆,管家婆看看柳青青。 柳青青看看犬郎君,忽然问道:“你是公狗?还是母狗?” 犬郎君道:“是公的。” 柳青青道:“有些狗晚上喜欢睡在主人的床旁边,你呢?” 犬郎君道:“我喜欢睡在门口,而且一睡就像死狗一样,什么都听不见。” 柳青青笑了:“只要不是母狗,随便你想带多少去,我都不反对。” 陆小凤道:“有没有人反对的?” 海奇阔叹了口气,道:“没有。” 管家婆立刻道:“半个人都没有。” 陆小凤看看表哥:“你呢?” 表哥笑了笑,道:“我是个孝子,我比狗还听话十倍。” 所以我们的陆大爷就带着四个人和一条狗,浩浩荡荡地走出了幽灵山庄。 这已是他第二次离开这地方,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绝不会再回来了。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