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这语声虽因长久的痛苦,痛苦的折磨而变得有些嘶哑,但听在朱七七耳里,却仍是那么熟悉。 她心头一阵震颤,张开眼来,便瞧见一张脸,那飞扬的双眉,挺秀的鼻子,那不是沈浪是谁。 朱七七一颗心似已跳出腔外,她用尽全身气力,抬起双手,勾住沈浪的脖子,颤声道:“沈浪,是你,是你。” 沈浪道:“七七,是我,是我。” 朱七七热泪早已夺眶而出——这是惊疑的泪,也是欢喜的泪,她满面泪痕,颤声地道:“这……这是真的?不是做梦?” 她拼命抱紧沈浪,仿佛生怕这美梦会突然惊醒。 沈浪道:“是真的,不是做梦。” 朱七七道:“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,我真的早就知道……你绝不会让我受恶人欺负,你一定会救回我的。” 沈浪默然半晌,黯然叹道:“但我并未救出你……” 朱七七心神一震,失声道:“什么,你并未救我?那……那我怎会见到你,莫非……莫非你也被关在这地牢中了……” 这问题已无须沈浪答复,只因她此刻已瞧见那岩石砌成的牢壁——沈浪竟早已被人关在这地牢中了。 这发现宛如一柄刀,“嗖”地,刺入朱七七心里,没有流血,也没有流泪,只因她连血管与泪腺都已被切断。 她整个人,完完全全,都已被惊得呆在当地。 沈浪嘴角也早已失去他那份惯有的、潇洒的微笑。 他黯然垂首叹道:“我实在无能……我……我实在无用,你想必也对我失望得很,早知……唉,我死了反而好……” 朱七七突又泪如泉涌,颤声呼道:“不,不,不,你不能死,你不会死的,我只要能见着你,我已完全心满意足了,我怎会失望?” 沈浪道:“但……但在这里……” 朱七七道:“不要说话,求求你不要说话,紧紧抱着我,只是紧紧抱着我,只要你紧紧抱着我,我,我……什么都不管了。” 这是真的,在沈浪怀抱中,她真的什么都已忘怀。 金无望的体贴,熊猫儿的激情,她真的已全都忘得干干净净,她甚至也已忘记就在片刻前,她还要跟着熊猫儿一起死的。 她热情,她也多情,别人对她好时,她就会不顾一切去回报那人,但那只不过都是一时热情的激动而已。 但她对沈浪的情感,却似一根柔丝,千缠百绕,紧缚住她,那真的纠缠入骨,刻骨铭心,挣也挣不开,斩也斩不断。 黝黯的地牢,光线有如坟墓中一般灰暗,阴森的湿气寒气,正浮漫而无情地侵蚀着人的生命。 但在沈浪怀中,朱七七却宛如置身天上。 她絮絮地诉说着她的遭遇,她的痛苦,她的思念——仿佛只要能向沈浪诉说,她所遭受的一切便都有了报偿。 沈浪却只是不住长叹,垂首无语。 此时此刻此地,他又有什么话好说。 朱七七仰首望着他,在秋雾般惨淡凄迷的光线中望着他,几番嘴唇启动,几番欲言又止。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道:“你……你是怎么……来的?” 沈浪黯然道:“迷药,我再也未想到,在那荒林野店里所喝的一碗豆浆中,也有迷药,唉!一招失算,大错便已铸成,等我醒来时,已在这里了。” 朱七七流泪道:“你一定受了许多苦,你瞧……就连你的声音都已被那班恶贼折磨成如此模样,我恨……我好恨……” 沈浪黯然道:“恨……恨……唉,恨又如何?” 朱七七更咽道:“告诉我,那些恶贼究竟用什么法子来折磨你,你究竟受了些什么样的苦?告诉我吧,求求你。” 沈浪咬紧牙关,无语。 朱七七道:“我知道,无论受了什么苦,你都不会说的,你不是会向别人诉苦的人,但是我……你连对我都不肯说?” 沈浪喃喃道:“说……说又如何?” 朱七七嘶声道:“他们怎样对付你,我就要怎样应付他们,我要再加十倍来对付他们,好教他们知道我……” 突然顿住语声,怔了半晌,放声大哭道:“我连死都不能死,还说什么对付他们,还说什么报仇,我真是呆子、疯子……我……我真恨自己。” 沈浪柔声道:“七七,莫哭,仇总要报的。” 朱七七身子一震,顿住哭声,抬起头,颤声道:“你能……” 沈浪缓缓道:“机会,只要有机……” 突然,一道亮光,自上面笔直照了下来。 沈浪抱起朱七七,身子一动,便避开数尺。 那狼狗般大汉的头,已自洞口露出——这洞口离地至少也有五丈,自下面望上去,他看来更是不像人。 朱七七嘶声呼道:“看什么?” 那大汉咯咯一笑道:“你们饿了么?” 朱七七道:“饿死最好,你快滚!” 那大汉又是一笑,举手在洞口晃了晃,口中道:“这里是咱们喂狗的馒头,要不要,随便你。” 朱七七怒道:“你才是恶狗,你……” 她话未说完,嘴已被沈浪掩住。 沈浪竟仰首道:“如此就麻烦大哥将馒头抛下来。” 那大汉狂笑道:“不吃白不吃,到底是你聪明。” 手掌一扬,果然抛了几个馒头下来,落在地上,竟发出“嘣、嘣”的声音,那馒头硬到什么程度,自是可想而知。 牢洞阖起,沈浪也松开了掩住朱七七嘴的手。 朱七七又气又急,又惊又怒,道:“你……你真的要吃这馒头?” 沈浪缓缓道:“纵不吃它,也是有用的。” 朱七七道:“有什么用?” 沈浪道:“机会来了,便有用了。” 竟将那些馒头全都拾了起来,放在怀中。 朱七七呆望着他,半晌,突然道:“你气力还未失去?” 沈浪道:“还好。” 朱七七目中现出狂喜之色,道:“难怪你说你能报仇,只要你气力未失,纵然将你关在十八层地狱里,你也是一样能逃出去的。” 沈浪道:“你真的这么相信我?” 朱七七道:“真的,真的……” 挣扎着爬了一步,倒入沈浪怀抱中。 过了半晌,朱七七突然又道:“对了,你瞧我有多糊涂,我见到你委实太过欢喜,竟欢喜得忘记将一件最重要的事告诉你。” 沈浪道:“什么事那般重要?” 朱七七道:“金无望虽将展英松等人送入了仁义庄,但展英松等人一入庄之后,便全都毒发而死,李长青他们只道是你做的手脚,正在到处找你。” 沈浪失声道:“有这等事?” 朱七七道:“此事乃他们亲口说出的,想必不会假。”语声微顿,又道,“你可猜得出这是怎么回事?” 沈浪叹道:“一时之间,我委实还不敢断言……” 朱七七截口道:“我却敢断言,这一定是王怜花搞的鬼,我真不懂,你明知他是坏人,为何还要和他那般亲近?” 沈浪苦笑道:“敌我之势,强弱悬殊,我已有快活王那般的大敌,又怎敢再与王怜花结仇,无论如何,他总非快活王一路的。” 朱七七道:“哼,依我看来,他比快活王还坏得多,你宁可先暂时放却快活王,也不能让他母子太过逍遥。” 沈浪默然半晌,缓缓道:“与他母子作战,我胜算委实不多。” 朱七七道:“你何必长他人之志气,灭自己的威风?你哪点不比王怜花强,王怜花又凭哪点能胜得过你?” 沈浪叹道:“别的不说,单以财力、物力而论,我便与他相差太远,唉……我如今才知道,双方作战,钱财之力量,有时委实可决定胜负……唉,只恨我昔日对这些铜臭之物,瞧得太过轻贱。” 朱七七道:“钱财又算什么,我有。” 沈浪道:“你有又如何?” 朱七七道:“我的就是你的,我……” 沈浪微怒道:“我岂是会接受你钱财之人。” 朱七七道:“但……但我有岂非等于……” 沈浪怒叱道:“莫要说了。” 朱七七默然半晌,幽幽道:“就算我的你不能接受,但此次争战,我也是有份的,常言说得好,有钱出钱,有力出力,我难道就不能为此战尽一份力么?” 沈浪道:“但我又怎能要你……” 朱七七截口道:“做大事的人,不可拘泥小节,你若连这点都想不通,不如到深山里去做和尚好了,还谈什么别的。” 沈浪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 朱七七“扑哧”一笑,道:“还‘这’什么,这一次你总算被我说服了吧……告诉你,我爹爹虽然小气,但对我却不错,因为我大哥、二姐、三姐、四姐、五姐、六姐,自己也都生财有道,而我却只是个只会花钱,不会赚钱的没有用的人……” 沈浪一笑道:“这话倒不错。” 朱七七娇嗔道:“你听我说呀……所以我爹爹就将本该分给七个人的家财,全都给了我,这数目可真不少哩。” 沈浪道:“难怪江湖中人都道朱七小姐乃是女中邓通。” 朱七七道:“你瞧你,又来刺我了,人家好心好意,你却……” 沈浪道:“好,好,你说吧。” 朱七七回嗔作喜,道:“这才像话……告诉你,这份钱财,我十二岁那年已可随意动用,但放在爹爹那里,我拿着总是不方便,所以我就跟爹爹歪缠,缠到后来,他只有将这份钱财全都交给了我,我就将它们全都存到我三姐夫那里去。” 她娇笑一声,接着:“我三姐夫是山西人,算盘打得嘀呱响,但却最怕我,我跟他言明在先,我不要他的利息,但我若要银子使用,我白天要,他就不能在晚上给我,我要十万两,他也不能给我九万九。” 沈浪道:“你三姐夫可是人称‘陆上陶朱’的范汾阳么?” 朱七七道:“奇怪奇怪,你居然也知道他?” 沈浪笑道:“江湖中成名之辈,有谁我不知道?何况这范汾阳非但长袖善舞,掌中一柄铁骨扇,招数也不弱。” 朱七七反笑道:“好,算你厉害……告诉你,我为了方便还和他约定好了,只要我信物一到,便可在他四省三十七家钱铺中随意提取金银,认物不认人……” 沈浪摇头道:“他怎会如此信得过你?” 朱七七道:“嘿,他的钱虽不少,但我的可比他还多,他为何信不过我?” 沈浪道:“如此说来,你那信物倒要小心存放才是。” 朱七七笑道:“我这信物是什么,别人做梦也猜不到,更莫说来抢了,这信物终日在我身上,可也没有被人取走。” 沈浪诧声道:“就在你身上?”他知道朱七七内外衣裳,都曾被人换过,这如此贵重之物若是在她身上,又怎会未被别人取走? 朱七七却笑道:“不错,就在我身上,那就是……” 沈浪道:“你莫要告诉我。” 朱七七道:“我非但要告诉你,还要将它给你。” 沈浪道:“我不……” 朱七七道:“嗯——你莫忘了,你方才已答应了,为求此战得胜,将此信物放在你身上又有何关系,你难道又要迂了么?” 沈浪长叹一声,默然无言。 朱七七声音突然放低,耳语道:“我耳上两粒珠环,便是信物,这两粒小珠子看来虽不起眼,但将珠子取下那嵌珠之处,便是印章,左面的一只是阴文‘朱’字,右面的一只是阳文‘朱朱’两字,凭这两只耳环,任何人都可取得约摸七十万两……七十万黄金,不是白银,这数目想必已可做些事了吧。” 这数目无论在何时何地,当真都足以令人吃惊,就连沈浪都不禁觉得有些意外,口中都不禁发出惊叹之声。 朱七七笑道:“我随身带着这样的珍贵之物,只可笑那些曾经将我擒住的人,竟谁也没有对它多瞧上一眼。” 要知那时女子耳上全都穿孔,是以女子耳上戴有珠环,正如头上生有耳朵同样普遍,同样不值惊异。 只因那是无论贫富,人人都有一副的。 沈浪终于拗不过朱七七,终于将那副耳环取了下来。 朱七七笑道:“这才是乖孩子……但这耳环在你们男子身上,可就要引人注意了,你可千万要小心些。” 沈浪道:“你不放心我么?” 朱七七柔声道:“我自是放心你的,莫说这耳环,就算……就算将我整个人全都交给你,我也是放心得很。”她紧紧依偎着沈浪,真的恨不得将整个人都融入沈浪身子里,这时,她反而有些感激那“恶魔”了。 若不是“他”,她此刻又怎会在沈浪怀抱里。 又不知过了多久,沈浪突然大喝道:“水……水……” 朱七七虽吃了一惊,但已料想出他此举必有用意。 只听沈浪呼喝了半晌,那牢洞终于启开。 那狼狗般的大汉,又探出头来,怒道:“兔崽子,你鬼吼个什么劲?” 这厮竟敢骂沈浪“兔崽子”,朱七七真给气疯了,方待不顾一切,破口大骂,却被沈浪悄悄掩住了嘴。 沈浪非但毫不动怒,反而赔笑道:“在下口渴如焚,不敢相烦兄台倒杯水来,在下感激不尽。” 那大汉咯咯笑道:“你要水么,那倒容易,只可惜人喝的水不能给你,猪槽里的水倒可分给你一些,你说怎样?” 沈浪道:“只要是水,就可以。” 那大汉哈哈大笑道:“好,你等着。” 他倒是极为小心,又关起牢洞,方自离去。 沈浪手一松,朱七七便忍不住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怎能受这样的气?” 沈浪道:“忍耐些,你等着瞧……” 话未说完,牢洞又开,那大汉伸了根竹竿下来,竿头绑着个铁罐子,那大汉咯咯狞笑道:“要喝水的,就凑到这铁罐子上来,大爷们喂猪,就是这样的。” 沈浪缓缓站起,突然手掌一扬,一道风声,直击而出,“噗”地,打在那大汉伸出来的头颅上。 那大汉狂吼一声,一个倒栽葱,直跌下来,打落他的暗器也掉在一旁,竟正是个又冷又硬的馒头。 朱七七又惊又喜,只见沈浪随手点了那大汉的穴道,拾起那根竹竿,突然头顶上有人喝道:“什么事?” 沈浪手掌再扬,又是一个冷馒头,又是一个人跌落下来,沈浪左手夹起朱七七,右手将竹竿一撑。 朱七七但觉耳畔“呼”的风声一响,眼睛不由得一闭,等她张开眼睛,人已到了牢外平地之上。 上面是间小屋,桌上仍有酒菜,但方才饮酒吃菜的人,此刻已直挺挺地躺在地牢下面了。 朱七七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欢喜之情,狂喜道:“沈浪,你真是……” 沈浪沉声道:“噤声,你我此刻还未脱离险境!” 朱七七悄声道:“是!”但还是忍不住接了下去,悄笑道:“你真是天下最聪明的人,难怪我这么喜欢你。” 沈浪却是面寒如水,此时此刻,他实无半点欣赏她这份撒娇的情趣,朱七七只有嘟起嘴,不再说话。 只见沈浪扣起了牢洞,轻掠到门前,伸手将门推开了一线,侧目窥探了半晌,身子微偏,一掠而出。 外面是条长廊,仍然瞧不见人迹。 朱七七悄声道:“咱们的运气不错,这里的人像是都已死光了。” 沈浪哼了一声,左转而行,方自掠出一步,只听长廊尽头,竟已有人语脚步声传了过来。 只听一人道:“你怎能将她与沈浪关在一起?” 这人语声难听已极,竟是那“见利忘义”金不换的声音。 另一人道:“地牢只有一间,不关在一起,又当如何?” 第(2/3)页